校友总会

当前位置: 首页 >> 新闻集萃 >> 正文

[高考1977亲历记系列之八] 我的大学梦 - 纪念1977年高考

发布于:2018年01月16日 作者: 来源: 点击:[]

编者按:

1977年12月,对于现在被称为“77级”的群体来说,是一段影响他们人生轨迹的重要拐点。四十年前的此时,在中国的高考因文革灾难停滞了11年之后,全国570万有志青年怀揣美好的理想,从各行各业风尘仆仆地走进了高考考场,其中有27万人以4.7%的极低录取率脱颖而出,从此改变了他们的个人命运,也就此成为了建设祖国的一代栋梁。这就是难忘的高考1977。

与中国其他高校一样,这一年也是湖南大学77级的同学们与母校结下不解之缘的一年,为振兴中华发力的一年。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年!

湖南大学上海校友会读书会特从12月17日起陆续选编发布我校77级部分校友们的亲身回忆,以纪念国家拨乱反正、恢复高考40周年。

高考1977亲历记系列之八:
我的大学梦——纪念1977年高考



王晓白,女,湖南大学机械系,机械制造工艺及其设备专业77级本科生(曾用名王赤军)。82年一月毕业后留校任教并于86年获硕士学位。88年赴美留学工作至今,现为美国Salesforce 公司的资深客户技术支持工程师。

1977年我在湖南涟邵矿务局汽车大修厂当发动机修理工。所谓汽车大修,也就是将行驶过一定公里数的汽车拆开,将零部件清洗干净后检查,该换的换成新的,能修补的给修补,然后再装回整车,调试,出厂。我们厂小,清洗汽车零部件主要是用汽油浸泡,手工刷洗。汽油味刺鼻不说,还将一双手皮肤中的水份吸掉大半。下班后,手背上的皮肤泛白,干燥,一划一道白印,手掌的纹路里镶嵌着似乎永远也洗不掉的黑色油泥。同厂女工的母亲老捧着我们的手叹息:看看,这哪是姑娘的手!她大概也耽心着我们将来嫁不出去吧!不过我当时是矿务局女子篮球队员,经常离厂参加集训,比赛,一年中可能只有一半时间在上班。

我家原在湖南师范学院,父亲曾是师院的宣传部长,母亲曾是数学系的党总支书记。我在师院的校园里出生,成长,直到高中毕业。师院座落岳麓山下,湘江之滨。校园里有球场,大草坪,图书馆,教室…

六十年代的岳麓山上生长着许多红得发乌的野梅,我们叫它做乌泡粒,不知其学名。它的味道酸甜,在那时可以算是免费的美味水果啦。山上还有糖棍子(金樱子),野苹果和其它野果子。那时的湘江水在夏天也是非常清澈,清凉,江上行驶着张着白帆的大木船。我和童年伙伴们上岳麓山摘野果,下湘江去游泳,大草坪上看电影,球场上打篮球,在图书馆拿着母亲的借书证去借书,在那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与少年时光。

父亲大概是在62年调离师院,去了湖南省哲学研究所。他是49年南京中央大学心理系的毕业生,学生时代成了中共地下党员。1949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后,大学即将毕业的年轻父亲参与了那个时期新政权南京军管会对南京的大学的接收工作。那段工作结束后,经过在专门培训新中国干部的中原大学短期学习,他被分配到了中南局教育部。那以后他一直从事党政工作,再也没回到与所学专业有关的工作。我爷爷曾留学日本,同盟会员。据堂弟说,爷爷是在早稻田大学学教育的。他回国后,在家乡常德耗尽家资创办了一所贫民中学,并任校长。大概是1933年,我父亲九岁时,他就去世了。不知是否因为我们读大学前的政治环境,我父母亲那时很少同我们讲起家世。只是从我父亲在77年我和妹妹一起考上大学前经常的感叹声中我才知道爷爷曾经留学日本。那时我兄弟姐妹四人,没有一个大学生。因此父亲感叹我家一代不如一代:爷爷是留日生,父亲是中央大学毕业生,你们这一代,一个大学生都没有。

1972年十月,离高中毕业还有两个多月时我被抽到了刚成立的长沙市体校女篮。这所体校得以成立完全是因为当时市里掌权的长沙警备区司令员的拍板。军人爱体育,司令员爱得第一。我们前几届的长沙中学毕业生下乡都被下放到湖南其它地区,其中的体育尖子也就成了那些地区的体育尖子。省运会上,省会长沙市的队伍反而相形见绌!于是司令员一声令下,长沙市体校成立了男、女篮球队,男、女排球队,男、女乒乓球队,男子足球队。我也就得以避开了大部分高中同学高中毕业下乡的命运。

1973年的工农兵大学生的招生方式与前两年有所不同。想要进大学的人,除了被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外,还得通过一定的考试。这年我的一个堂姐幸运地从知青成了师院外语系的一名大学生。真是难以想象她是通过何等的努力得到这个机会的,要知道她爸,我大伯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她全家的生活从此充满了坎坷。这时我家已搬去涟源湖南省煤矿工人医院(说来话长),妹妹在师院附中寄宿读高中,我在体校。周末我经常到堂姐在师院学生三舍的宿舍里去玩,同她挤在一个狭窄的单人床上过夜。我好羡慕她的大学生活!

这年体育院校也得到了特招大学生的机会,北京体院,武汉体院和湖南师范学院体育系先后来我们体校招生。其中武汉体院和师院体育系我都是有机会的,可我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这个机会。去问父亲,父亲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好不容易读个大学,还是体育专业,你一辈子可只有一次读大学的机会。”我心里一颤,又去问高中女篮教练。她曾于北京体院篮球专业毕业,是湖南省体校女篮教练。省体校停办以后,她就到我们师院附中来当体育老师了。她从一个女性的角度告诫我做一个女性体育工作者的不易。于是我就打消了去体育院校的念头,一次上大学的机会就这样流逝了。

那几年,长沙各大学每年设在长沙火车站,长途汽车站,轮渡码头的迎新站的大红底色镶白字的迎新横幅,新生们喜气洋洋的面孔都刺激着我想读大学的神经,我多么想成为那里面的一员!体校里待了三年,1975年十月终于给我分配了一个工作,成为了长沙市二轻局,湘南皮件厂,皮带打磨车间的一名打磨工。我想读大学,可长沙二轻局能有名额吗?皮件厂能有名额吗?即便有一个可贵的名额,又怎么轮得到我呢?这时父亲所属的涟邵矿务局想要调我去矿务局女篮打球。想着涟邵矿务局是一个国营大厂矿,读大学的名额肯定比湘南皮件厂要多得多,我就同意调往矿务局的汽车大修厂了。体校一位男同学表示不理解我的决定:大家都想挤进长沙呢,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还会想着往小地方去?我当时骄傲地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就这样,1976年四月我调到了地处双峰县洪山殿镇的涟邵矿务局,在汽车大修厂当工人,幻想着上大学。当年我们厂就有了一个焦作矿院的名额,我刚到厂工作不久,自然是轮不到我。下一年就轮得到我吗?我从小就不很讨人喜欢,遇事爱表达自己的看法,不善于倾听,爱质疑别人的看法,喜怒都挂在脸上。尽管做事也很努力,但因为我人高马大,没有那些身材娇小的女生那么让人察觉得出来。这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的好事情太难落到我的头上了。但我还是希冀着…

时间的年轮很快转到了1977年,收音机里听到的消息让人感到今年的大学招生可能会加入考试,不只是群众推荐,领导批准。我暗自高兴,要考试的话,就得多推荐几个吧,这对我有利。夏天里我们矿务局男女篮球队都在株洲集训,去资兴矿务局,梅田矿务局访问比赛,我把几本书店里买得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带在了身边复习。训练之余,队里其她女孩子去逛街,我独自留在房间里看书。十月份,更让人惊喜的消息传来了:什么群众推荐,什么领导批准,一概不需要了,全凭考试!我心中压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随着1976年十月中国共产党内的权利更换,各级领导的管理模式有了一些变化,有一部分是加强工厂的工作纪律。大修厂的党支书不时地强调工人要按时上下班,定时,定量,定任务。更有甚者,计时卡都在议题之中,党支书每天在厂门口数人。想着今后当一个工人,要被别人这么管教着,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读大学的信念愈发强烈了,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有了机会,有了动力,就看自己的努力了!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时间,可我离开学校已差不多五年了,时间紧迫。记得语文与政治复习是基本上放弃了,也不知该怎么复习。知道要写作文,可作文怎么能在短时间内练习呢?好在高中时我曾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尽管班上另一位男同学后来成了第一届路遥文学奖得主),底子还行,碰运气吧!政治就更不知道怎么复习了。靠着我们从小被教育的要关心国家大事,国家大事还知道不少,应该差不到哪去吧?于是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复习数理化上了。我们厂与矿务局机关在一起,地处双峰县洪山殿镇,父母远在涟源县,也帮不上什么忙,每次回家都要找便车,或坐火车,折腾大半天。那两个月里我在厂里白天上班,晚上和周末复习,精神振奋,对即将到来的考试充满信心。一次在去食堂打晚餐的路上碰到矿务局男篮的老金,他是焦作矿院毕业的大学生,局机关的技术员。他说:听说你要考大学,今年考试的竞争可是会相当激烈哦!我竟然认真地和他说:“那不是更显英雄本色吗?”那些复习的日子里,我经常和局机关的另两个父母也是从长沙调到矿务局的男孩子一起做题,讨论。

十二月的高考是在矿务局机关附近的一所农村小学里进行的。四十年过去,大部分细节不是记得很清楚了,但有两件事我是记得的。第一,数学考试题中的最后一题我做出来了,做对了。这事让我骄傲到现在,感谢那条神奇的辅助线。第二,我语文大概提前五分钟交了卷。这事也让自己得意了一天。因为怕作文时间不够,急急地收了尾。

77级的大学录取工作大概是1978年一月底开始的。湖南大学的入学通知发出较晚,让我多煎熬了几天。妹妹先于我收到了中山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替她高兴之余,我在盼望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我第一志愿报的是北京邮电学院的微波通信专业,第二志愿报的是南京邮电学院电子信息专业,第三志愿报的是浙江大学的光学专业,第四志愿报的是湖南大学的无线电专业。哪一个学校会录取我呢?过了几天,妹妹要去广州报到了,可我还没有收到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坐不住了。请了假,坐夜班火车赶回涟源的家中。天亮时分进了家门,妹妹惶惶地对着我,生怕刺激我。我一下就放声大哭了起来,不解为何我没有通知书。哭累了,加上一夜没睡,我昏昏地睡了过去。下午妹妹匆匆地把我叫醒,说是我厂里打电话过来说我有一封挂号信在厂里,要我去接电话。去电话间的路上,我和妹妹都猜想那一定是大学录取通知书,还会有其它什么信吗?妹妹还生怕厂里的人开玩笑骗我,一路揣揣不安地说,不应该开这种玩笑吧。当然不是玩笑,那封信确确实实的是湖南大学机械系,机械制造工艺及其设备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我已忘了那是哪一天,但记得那是1978年二月里的一天,我终于圆了我的大学梦,我们家一下出了两个大学生,可以向父亲看齐了!


选编: 湖大上海校友会读书会
本期编辑: 田大勇、李雷
统筹核稿: 周昭喜、胡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