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977年12月，对于现在被称为“77级”的群体来说，是一段影响他们人生轨迹的重要拐点。四十年前的此时，在中国的高考因文革灾难停滞了11年之后，全国570万有志青年怀揣美好的理想，从各行各业风尘仆仆地走进了高考考场，其中有27万人以4.7%的极低录取率脱颖而出，从此改变了他们的个人命运，也就此成为了建设祖国的一代栋梁。这就是难忘的高考1977。

与中国其他高校一样，这一年也是湖南大学77级的同学们与母校结下不解之缘的一年，为振兴中华发力的一年。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年！

湖南大学上海校友会读书会特从12月17日起陆续选编发布我校77级部分校友们的亲身回忆，以纪念国家拨乱反正、恢复高考40周年。

高考1977亲历记系列之七：
隐藏了四十年的秘密——考场尿裤子

陈石刚，男，1947年10月生于湖南新化。
   1966年高中毕业，1969年参军入伍，1977年复员，参加1977年高考进入湖南大学电子工程系，担任学生党支部书记和班长。毕业后先后在长沙汽车电器厂、湖南绸厂等单位工作，曾任湖南绸厂党委书记、长沙汽车电器厂副厂长。现为湖南大学校友总会顾问，长沙校友会常务副会长。

    1977年12月18日的高考，至今已是整整四十年了。同学们文采飞扬，回顾了失学的苦闷，生活的艰辛，恢复高考的兴奋，复习功课的努力，进入考埸的博弈，收到通知书的喜悦，校园阶段的美好，事业的成功，家庭的幸福美满。欣赏了每位同学的文章，只是点赞，但不敢提笔写字。王春阳同学在微信群里说语文第一道题是：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增加了自信，一下就稳定多了！正因为這一道拼音题（现在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做），差点让我失去了上大学的机遇！夜不能寐，提笔写了下面一段文字。

    1966年3月底，高中课程已全部学完。随即进入了文、理、农林（三科）分科的紧张复习阶段。

    1966年5月16号，中央发出了五•一六通知，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对我们毕业班也没什么影响，照常挑灯夜战，家庭条件不错的同学，照常每天一个鸡蛋补充营养。在老师的指导下蕴酿怎样填报志愿。当时的谢知信校长要我一定填报清华大学（我在新化八中三个班，130多名学生中，毕业考试成绩第一名）为学校增光。但到六月中旬，却传来了延期高考的消息，随即进入了揭批黑帮的高潮，大字报贴满了校园的每个角落。从此，学校停止了正常的教学活动。

     1966年9月，国务院对在校学生发出了四个面向的通知：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工矿，面向部隊。实际上只有两个面向：农村和边疆。我回到家里参加生产隊的劳动，从开始晒脱几层皮，到最后黝黑亮堂的皮肤，淋到身上的雨水，滴水不沾！可知劳动的艰辛 。

高考推迟了一年又一年，眼看恢复高考无望，1969年2月参軍入伍来到海南卫星观测站。由于文化程度高，表现又好，很快当班长，入党，进入提干政审程序。

    在我当兵入伍的前两个月，我母亲因病逝世时，一个经媒人介绍，仅見过一面的姑娘，和媒人一起来到了我家母亲的灵堂。当时，我已22岁，生产隊的同龄人，早就结婚生子了。大家商量的结果：一是灵堂结拜，红白喜事一起操办，不要任何彩礼；二是守孝三年，三年后才能結婚。我思量了很久，决定先去当兵。姑娘披麻带孝，和家人一起把母亲送上了山。几天后，我带着一个肘子，一只鸡，一条魚，20元钱，到姑娘家正式订了婚。

     部隊政审时发现，姑娘家是富裕中农，问题不大，但她的一个叔叔是保長，一个叔叔是国民党軍官被镇压。政审不合格，但首長认为我表现优秀，技术过硬，非提拔我不可！于是，部隊派人从海南岛到新化县武装部，层层施压，非要姑娘解除婚约。可姑娘不吃這一套，从新化老家一路奔波，走路，搭车，坐船，渡江过海，来到海南的部队，寻死觅活。一直到1974年6月，由在家的哥哥赔了80元名誉损失费，放鞭炮告之邻里，并致歉，才正式解除婚约。

    婚约解除后，又上报提干一事，但审批时，已是1975年2月，我是1947年10月的，参军时已改为1948年，但此时也已满25周岁。首長告诉我，1949年1月1曰可以批，但1948年12月31日的不能批！命运总是捉弄人，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1977年8月底，在县里当民政局长的哥哥，親自从省民政厅要来一个劳动指标，并联系好了安排到省煤矿二处上班（新化）。這时，我向首長说明情况，复员回家。但新化县劳动局的姜局長（军代表）不签发工作派遣单。我把在海南岛买来的两个椰雕（每个5元）送到他住在武装部的家里，请他帮忙。他死活不收，我就赖着不走。他说多少钱一个，我说2元钱一个，他说，不要，你走吧！我改口说，两个2元钱，他便给我2元钱！收下了两个椰雕。但还是没有签工作派遣单。這是我一辈子，受到的最大伤害和耻辱！！！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心寒悲伤至致。

命运，冥冥之中注定遭遇此难！

       各位看官也许不耐烦了！东扯葫芦，西扯叶一大堆，还不見谈1977年的高考？知道了我那罗曼蒂克的婚约，艰难的经历，惨酷的现实，才知道上大学，对我来说，不仅意味着知识，命运，前途，生存环境的改变，而且意味着家庭的稳定，女儿的成長！

     当时我女儿已九个月大，爱人是县城关镇吃国家粮的正式工人，在那时，家在农村的軍官，大学生，干部也很难找一个吃国家粮，有正式工作的女孩。我爱人的同事的对象，没有一个像我這样户口在农村，又没有工作的乡里宝！（老婆至今还叫我乡里宝，倍感親切）。 绝望时，邓小平做出了恢复高考的决定，但对已有一个女儿，又没有经济来源的我，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兴奋。我去读书，谁供我费用（那时不知有助学金），谁养我女儿？也有街坊邻居对我岳父母说，你女婿考上了大学，也许多了一个陈世美(新化方言，“世”与“石”，读音一样)。要感谢爱人，感谢岳父母，坚决支持我去考大学，我也没有辜负岳父母的期望，也没有变成陈世美，还是原来本色的陈石刚！

     当时到处都举办高考复习班，只要交6元钱就可以辅导到高考前夕。爱人上班，我带女儿，不可能参加复习班，不能和其它人一起互相学习，也没有复习资料。苍天有眼，高中一年级到三年级的课本，作业，笔记，都放在我老家的一个柜子里，整整十一年了，丝毫无损！我左手抱女儿，右手拿书看，累了，左右轮換，女儿睡着了，赶紧拿笔做题目（写到此时，回忆当时的情景，已是两眼婆娑，辛酸的，痛苦的，愉快的，高兴的，幸福的泪水奔流而下）。在整个复习过程中，没有和任何人切磋过，除了以前的课本，作业，笔记，没有看过任何复习资料。 文件规定超过25岁的考生，必须要有专长的证明，但到报名截止的前一天，部队从海南岛寄来的邮件，还在途中，我爱人的舅外公是区長，他说先报名，后补交，才得已正式报了名。

   政审材料：听到高考消息后，为了达到报考的目的 ，我当时住在县城岳父母家里，户口在农村，必须到离县城40公里的区里参加考试。 12月18号，走进考场，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全教室的人，包括监考老师都比我年龄小许多，顿时，处于紧张状态。拿着语文试卷仔细一瞧，一下子傻眼了（秘密要揭晓了），第一道题是拼音，我从来没学过拼音，连英文字母也只认识数学中常用的字母a.b.c.d.e.f.g.x.y.z.w（学了6年俄语）。从小考试几百次，只有不会做，或者做错的，哪有不认识题目内容的！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升学无望，工作没着落，家庭的稳定，女儿的成长，乃至一生，路在何方？？前途在哪？？顿时，天昏地转，全身冒虚汗，不知不觉，裤子就湿了，一股热流顺腿而下，這才知道是小便失禁了！突然，心中一惊！回到了人间，心回到了考场！调整心态，控制好情绪，第一题就不管了。但是心态却难以平静。作文题目《心中有话向党说》也不知道说了些啥！其余三場考试还算顺利。

     第二天考试完后，搭乘运送试卷的汽車（如今运送试卷是武装押运），回到县城，到此时，除了家人外，没有人知道我参加了考试。

在我女儿满一周岁生日的那天，上帝给我送来了最好的礼物-[湖南大学新生录取通知书]。

命运，命运早已注定，我和千年学府湖南大学有缘！注定我和你们是同学，是校友！

      八十年代初，我有两次进入政界的机遇，八三年是到市组织部任青干科長，長沙汽車电器厂（组织关係属長沙市委，人事关係属中汽总公司）則提拨我为组织部長，说部長比科長级别高。八五年，是去市民政局任副局長，已谈话。当时属于中汽总公司的長沙汽車电器厂，已进行工資改革，拿了相当14级高干的工资134元。而去民政局任副局長，只有54元基本工資加10元的补贴。而当时，長沙市委已做出决定，要把我调到市里工作，我不愿去机关（此时我已有两个女儿，每月相差几十元，有天壤之别），最后，调我到湖南绸厂任党委书记。但工資仍由長沙汽車电器厂发放，并仍居住原来的宿舍。

我老婆说的好，没有给你嫖赌逍遥，贪污腐败的机会，是好事，如果有了這种权力，也许进去了，就没有现在這么安逸舒坦。命运，命运也许注定让我不能去当官，发財就更不行。

      人生七十古来稀，已七十又一了，一生中命运注定的程序已经完成，剩下的日子，就靠自已掌握了！睡觉睡到自然醒，上午，和爱人散步买菜，中午，小憩一会，下午，跳进湘江畅游一会（特朗普七十岁当总统，我七十岁才到湘江里去游泳，以前不会游泳也从未到江河里游过），感受大自然的魅力。晚上，女儿女婿外孙女一起吃晚饭，喝点小酒，其乐融融！乐哉！悠哉！

陳石剛2017年12月15日于長沙

大女婿戴宇读后有感而发特赋诗一首：

茱萸江流美若画，育孕梅山有新化。
琅瑭有子陈石刚，八中文理独称霸；
心怀天下志清华，惊闻革命教学罢；
国家号召疆与农，重拾锄具身心疲。
高考无望生哀叹，从戎入党观卫星。
定亲又遇阶级障，弃约致歉前途明。
年过五五难提干，转业受辱武装行。
归家娶妻生娇女，邓公复学百废兴。
再举学业心彷徨，岳父岳母恩情长。
金榜题名麓山院，学成分入汽电厂。
教培组织挥手间，绸厂深圳快意昌。
岁月蹉跎年渐长，官职场间星夜忙。
退休挥动清风袖，携识众友不虚堂。
白日畅游湘江里，夜间酌酒婿孙旁。
老妻女儿憩相伴，此福才是人间祥。
古稀作文心得意，记与亲友齐分享。

  作者：陈石刚
选编: 湖大上海校友会读书会
本期编辑: 田大勇、李雷
统筹核稿: 周昭喜、胡忠华